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喪家之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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喪家之犬

傅昭一度覺得自己被生下來是這世間最大的笑話。

生母的灰色職業和野心勃勃, 註定她只想生豪門權貴的種。

可傅昭是個親爹不明的雜種,他痛苦一生的開端,竟然只是她不小心犯的錯。

疼痛和不被需要, 伴隨著他的成長。

偏偏他的命很硬,被金不渝打到內臟破裂休克在樓道裏, 也被搶救了回來。

手術室的門轟然合上的那一刻,冰冷的電擊器落下。

少年嘴角微動, 煙霧般飄渺的苦笑和眼淚一起流下來。

一瘸一拐回到出租房的那天, 衣衫單薄的少年頂著滿頭初雪, 一個飲料瓶抱在懷裏,溫熱的, 裏面是從醫院接的免費熱水。

——這是他出院時唯一的行李。

金不渝剛和一個陌生男人溫存結束,沒想到開門還能看見他活著回來, 冷笑了一聲:“雜種。”

雜種。

雜種。

原來他活著毫無意義,從生下來就沒一個人需要自己。

五臟六腑都在震顫悲鳴, 疼不欲生的滋味他體驗過千百次, 傷口愈合又被打得皮開肉綻, 夏日潰爛, 冬季瘙癢,年覆一年,他早已千瘡百孔。

傅昭想逃, 可是天大地大, 沒有一個地方是他的家。

冰冷徹骨的海水一點點沒過他的小腿, 正下著雪,人們口中美不勝收的大海灰茫茫一片, 死氣沈沈,如他一樣。

臉上幹涸發疼的淚痕又被淚水沖開, 捂著還沒愈合的刀口,少年搖搖欲墜,嗚咽著向深處走去。

身後忽然傳來打起水花的聲音,一只滾燙柔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。

像是被他冰疙瘩般的溫度嚇到,那人立刻松開。

下一秒,兩只小手一起覆了上來。

兒時匆匆一面後,就再沒見過她。

好不容易捱到重逢。

傅昭極其渴望被程微棠認出來,哪怕多年前的初見並不美好,哪怕當時他像喪家之犬般狼狽,他也希望她能認出自己。

只希望能再親近一些。

但是……

——你不記得,也沒關系。

——因為我最擅長的就是忍耐和等待。

傅昭害怕被打,所以將自己練得肌肉結實,將近一米九的身高更有威懾力和壓迫感。

和營養不良的兒時相比,幾乎脫胎換骨。

害怕貧窮,他就一步步拼命往上爬,這麽多年沒有一刻是站在陽光下大口喘息的。

前兩年幫人討t工程款,他是最瘋最狠的一個。

不要命到一定程度,無論君子小人,全都畏威不畏德,他們都怕他,就是傅昭想要的結果。

只為有朝一日能再站在她面前,謝謝她當年肯握住自己的手,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覺得,自己也是被需要的。

可老天爺看不慣雜種得意。

竟然讓傅昭刀山火海裏攀上來的上司,成了程微棠的父親。

又讓他的母親,成了她父親的情婦。

骨肉至親,血脈相連,是這世上最不講道理的東西。

而他。

也間接成了害死程微棠母親的兇手。

他以這樣卑劣下作的身份與她重逢,又有什麽臉面指望她認出自己?

……她合該恨他的。

傅昭獨自坐在酒店空蕩蕩的房間裏。

全身的血液被抽幹,時光也逆轉,他又成了陰暗樓道裏,脾臟破裂瀕死的孩子,世上唯一一個多餘的存在。

程微棠濕紅著眼,說:“我不需要你了。”

聲音仿佛還回蕩在他耳畔。

傅昭怔怔的,呼吸也驚人的滾燙。

看似金剛不壞,在她說出那句話的一秒鐘,他就成了被人一捏即碎的空殼。

傅昭疲憊擡手,覆上幾乎要被血糊住的眼睛。

他啞聲自嘲:“還以為早就什麽都不怕了……”

-

果然,程微棠在外地突然遭到這麽大的事,程董也只是象征性打了個電話,催她抓緊落地A市,晚上有飯局。

分明是一起回去,可一路上兩個人冷淡了不少,毫無交談。

隨行的幾個助理也察覺異常,各自打馬虎眼不敢多說,明明昨晚傅總還不要命的沖進火場,兩個人這是又吵架了?

程微棠並沒有明確說讓傅昭什麽時候辭職,男人神色淡漠,也沒主動說。

反正也是私人合同。

她要是有心趕他走,什麽時候也不遲。

年紀稍微上來點的長輩,喜歡出入的場合明顯與年輕人不同,不僅要彰顯品味,還得低調不惹人註意。

實際上連入場券都是天價。

晚上飯局的地點在一家叫隱廬的會員制私人餐廳,江南水鄉般溫柔安靜的環境,讓程微棠這兩天懸浮的心也慢慢沈靜下來。

走廊上剛好遇見了今晚的主人公之一。

南氏集團大公子,南書予。

他的履歷是豪門公子哥裏出了名的漂亮,人也是精英中的精英,溫文爾雅,翩翩君子。

這個圈子裏適婚年齡的大小姐們,或多或少都對他有點意思。

但南家也是精明的生意人,能配得上他們家的未來兒媳,可以說是選了又選。

他微笑:“程小姐比上次見面時更漂亮了。”

程微棠永遠也不會忘記,因為他,自己挨了爸爸一頓戒尺。

她淡淡說:“上次是什麽時候?”

南書予神色微微一頓,又笑:“自然是在楚宜家的接風宴上。”

他忽然註意到程微棠的腳踝,纏著藥膏繃帶,也能看出腫脹不已,必然是經歷了嚴重的扭傷。

“程小姐今天穿的平底鞋?”

撞見程微棠略帶困惑的眼神,他抿唇,很體貼的語氣:“不要誤會,一般來這種場合的女士都是穿高跟鞋。”

“但你穿什麽都很漂亮。”

“更重要的是,今晚飯局只有我們雙方的父親還有我們,你就當參加家宴一樣隨意好了。”

她隱約感覺到哪裏不對,微微皺眉。

可對方語氣隨意又自然,一時還捉不出什麽異樣。

“你應該沒資格點評她的穿著。”

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,程微棠肩背一緊,控制住了自己想要看過去的目光。

南書予回身,見是傅昭,臉上溫和儒雅的神色不變,輕笑:

“傅先生,你太敏感了。”

傅昭如今算是程微棠半個家人,來參加這種場合不足為奇,他的目光在程微棠身上羽毛般輕掃而過。

“幹爹讓我來看著點。”他像是對她解釋。

又慢悠悠睨了眼南書予,眸光冷冷:“南少爺的確隨意,襯衫上還有別的女人的唇印。”

今晚這飯局,即便長輩們不著急撮合南書予和程微棠,也大差不差有這個意思。

誰要是落了下風,今後就要一直落下風。

那人給他說得悚然一驚,急忙看了眼,面上溫和的笑差一點維持不住。

“哪有的事?傅先生真會說笑。”

傅昭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唇,擡起手臂護著程微棠,從他身邊徑直走過。

路過一處無人的角落,只剩下兩個人相處時,不少心思就流了出來。

傅昭聲線冷沈,聽不出情緒:“他外面有女人,應該不止一個。”

但他著實壓著火氣。

神色看上去像覆著厚厚一層冰,幽深陰鷙,藏著自卑與渴望。

程微棠不接這話,反問:“你的傷處理了嗎?”

黑暗中看不清他五官,但男人身形微滯,像是因為她這麽一句關心,冰山松動:“……嗯。”

程微棠也暗暗松了口氣,話鋒一轉。

“那就好,別想借著這些東西,在爸爸面前邀功。”

席間繞來繞去,基本都是生意上的事情,但傅昭看得出來,幹爹有想和南家聯姻的趨勢,由不得俊臉微沈,無聲地喝著酒。

指尖都泛起細細密密令人煩躁的癢意。

“傅先生,”南書予忽然笑瞇瞇叫他,“你那塊在城東考察了幾個月的地不錯。”

他說話的語調儒雅緩慢,但說出來的話,直白刺耳。

因為他打心底是看不起傅昭的。

一個底層爬上來的家夥,和程家非親非故,憑什麽坐在一張酒桌?

他話音不對,程微棠和程董都看向他們兩個人。

南董事長扶著酒杯,若有若無哼笑了一聲,

“怎麽?”傅昭揚起眉梢。

南書予:“從你對那塊地進行初步規劃時,我就在想,如果能在那個位置建一個高端樓盤,配套泳池等等娛樂設施,是再好不過。”

傅昭神色陡然陰冷下來,捏在杯沿上的指節泛著白。

“所以你就搶了?”

“怎麽能說是搶?都沒板上釘釘的事情。”南書予無辜攤手,“只能說我比傅先生下手快了些,昨晚你在外地時,我這邊就簽下了開發合同。”

程微棠雙眼緩緩睜大。

這一幕簡直似曾相識。

原本南書予也不想在飯局上直接說這些,這種事私下做就做了,可誰讓剛才傅昭敢招惹他。

程為水的臉瞬間就黑了,南董事長訓斥了一聲:“書予!”

又打圓場說:

“為水兄見諒,這孩子太不懂事,下手那麽快做什麽,莽撞!”

“阿昭好歹是你程叔叔的幹兒子,你得讓著點!”

傅昭很快調整好神態,好整以暇笑了聲,舉杯:“男人太快也不是什麽好事,一直這麽快就要成笑話了。”

“南書予,笑到最後。”

說完,直接一飲而盡。

找回了面子,這下輪到程董假意訓斥傅昭。

南家人看起來都像書香子弟,但性子太傲,軟刀子更不給人面子。

南董事長將話題跳到了程微棠身上,挑了她最愛的珠寶設計來講。

“棠棠的那些作品我都有看過,很不錯。”

“女孩子搞藝術好呀,我們兩家又不缺錢,以後你在家搞搞藝術,相夫教子起來更方便了。”

程微棠手一抖,酒撒了一身。

飯局到這也差不多了,她的耐心告罄,借口衣衫不合規矩要走。

南家人心高氣傲,程為水自然也不樂意多留,出去後,對程微棠說家裏今晚請了幾個女明星過來開派對。

言下之意又要徹夜無眠不休的狂歡。

還要伴隨著金不渝的陰陽怪氣。

她喝了酒,加上連軸轉休息得一點都不好,腦仁隱隱作痛,即便穿著平底鞋高高腫起的腳踝也傳來不適感。

程微棠低眉順眼,很懂事地說:“好的,我去外面住。”

程為水的車子剛一開走,傅昭就握住她手腕,酒精作用下,她木然盯著男人帶有毒蟒刺青的手臂,沒有掙紮。

這種習慣他存在的感覺,有點危險。

傅昭問:“去哪?我送你。”

她不說話,男人一皺眉,以為她又要說什麽趕自己走的話,還不如自己先說了,語氣恢覆了往常那種冷淡且沒好氣的風格。

“你不願意看見我,我早晚會滾。”

話音微轉:“但現在太晚了,去酒店不安全,不如……”

“去我那喝個醒酒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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